这地方受了傅冕的改造,傅冕死了,可仍然好好地运转着。
宋玉章之前在清溪一直都没露过脸,故而在街上只引起了些微的骚动,他生得好,现在又不遮掩,自然是要惹得人频频回头。
孟庭静先前从未来过清溪,清溪实在是个小地方,不值得他一来,想到宋玉章就生于斯长于斯,孟庭静注视这座小城的目光便不由变得柔和,他的脑海中忽然就有了幻想,他看到一块石头,就想象宋玉章小时候蹲在石头旁玩耍,看到一朵花,就想象宋玉章会目不转睛地看花,在他心中,有个小小的宋玉章活了过来,细嫩的小手掌正轻挠他的心尖。
就是这儿。
宋玉章停在了一栋大宅子前。
大宅院位置偏僻,在小巷口里,宋玉章推一推门,门竟然就直接开了。
没人打理的宅院,宋玉章一进门,便看到满地的落叶。
落叶是绿的,不是到了时候自然落下的,而是风雨摧残,铺满了地面。
宋玉章捧着青瓷罐子,短暂的记忆回到脑海,宋玉章深吸了口气,对那段记忆已经是毫无感觉。
都过去了。
孟庭静不清楚宋玉章的就在这儿指的是他最初同小樱桃所居住的地方还是先前被傅冕幽禁时的场所,不过看这宅院的新旧程度,大约是后者。
孟庭静面色冷然,看这里的一草一木心中都怀着憎恶。
宋玉章领着孟庭静来到他先前居住的院子。
高大的桂花树竟然还在开花,不是满树繁花,零零星星的嫩黄小点,但的确还在开着,香气不浓,很清新隽永的味道,宋玉章深吸了口气,回眸对孟庭静一笑,这棵树命大,我小时候它就在了。
孟庭静一听,神色放柔,手掌摸了下粗糙的树干,仿佛也触摸到了幼小的宋玉章。
小玉章,孟庭静在心中念了念,心道:可爱。
宋玉章轻呼出一口气,举目远眺,看也看不出太远,这小院子也被四四方方的墙壁所隔绝了。
原本,宋玉章想带傅冕回安晋,可一想,傅冕说他已经被傅家赶了出去,族谱上都没名了,回去之后又该怎么向傅家的人交代?该如何解释他同傅冕之间的故事?
算了。
阿冕,你没有家乡了,那就留在我的家乡吧。
宋玉章在桂花树下刨了个坑。
他小时候就喜欢在这里玩,因为花香,叶密,还有许多昆虫,这样的地方,小孩子很难不喜欢。
就是不知道傅冕喜不喜欢。
宋玉章将青瓷罐子埋下,深深地凝视了片刻,双手拢了泥土往下,泥土里有花有叶,几乎是带了点芬芳,等到岁月渐长,上头也会有活泼的昆虫生活,到时候这地方就彻底是讨孩子喜欢的乐园了。
宋玉章亲力亲为地做完了这一桩事,手上脏得要命,孟庭静皱着眉头抓着他的手到一旁的池子里洗涮。
池水凉,孟庭静的手却是很有火气,手指头仔细地给宋玉章搓洗,边搓洗边道:手指头缝里自己抠一抠。
宋玉章莞尔一笑,觉得孟庭静说话的口气像是把他当成了个小孩子。
他忽然起了玩心,手指头一弹,弹了孟庭静满脸的水珠。
孟庭静眉目忍耐而无言地看了过去,宋玉章笑嘻嘻的,孟庭静扭过脸摇了摇头,并不与他计较。
两人带着随从在清溪的旅店落了脚,因为清溪是宋玉章长大的地方,孟庭静便饶有兴趣地想要观光,主要是想听一听宋玉章说这个地方我小时候如何如何,结果白天一逛,宋玉章嘴里满是这个地方同我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孟庭静大失所望,对这地方的感情也淡了下来。
其实宋玉章也一样,清溪是他的家乡,可是已经没有他的家,没有家的地方,如何能称之为家乡?
在清溪待了两天之后,孟庭静便要同宋玉章返回海洲,还未到海洲,路上便遇上了快马急急赶来的柳初。
柳初带来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好消息业阳突围战大捷,聂饮冰要回来了。
另一个是坏消息法币暴跌,银行大乱。
第189章
很突然的事,南城先发作,海洲这里消息灵通,也就应声下跌了。
柳初在车内向宋玉章汇报,他伶俐而仔细地将海洲那混乱的情况梳理给宋玉章听,宋玉章和孟庭静坐在一块儿,车后空间狭小,宋玉章臀腿都和孟庭静挨在了一块儿,肉贴肉地互相输送着热气,宋玉章的手忽被握住,他扭头看向孟庭静,孟庭静正深深凝视着他。
宋玉章笑了笑,很平静道:这没什么,别太担心。
前排的柳初嗯了一声后才发觉宋玉章这话是对孟庭静说的。
孟庭静微一颔首,抓了宋玉章的手在唇间轻轻一吻。
他毫无顾忌,柳初却是看得有些脸红,想孟庭静可真是够拉得下脸,对他们行长倒贴成了这副模样,怪不得行长现在挺宠他呢。
宋玉章回到海洲之后,才发觉情况远比柳初说的要严重的多。
业阳大捷是个喜讯,大捷之后政府猛烈地增发了一轮法币,法币先前就时不时地下跌,这一回几乎是有了一泻千里的架势。
老百姓全都慌了,一窝蜂地往银行取款,不得已海洲的各家银行只能临时关闭,银行一关,恐慌的情绪随之蔓延得愈演愈烈,竟是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宋氏银行也已经闭市三天,现在各家银行门口都日夜不分地挤满了想要兑钱的百姓,其实不用百姓来冲,存有大量法币的银行自己已经先要崩溃了。
法币不牢靠,各大银行自然是不乐意多存,可奈何上头新出了个法案,强行要求各大银行用黄金兑换法币,银行之中的黄金储备量迅速见底,换来了一堆堆正在急速贬值的法币。
这一下对银行来说简直堪称双重夹击,但凡要是不想倒闭的银行只有一条出路投靠政府。
这是个相对体面的死法,把银行交给政府,盈亏就不管了,至少人能摘干净,不落个破产的下场。
许多银行已经在生死边缘,偏这个时候宋玉章还不在,柳初这才快马加鞭地跑出来请宋玉章回去主持大局。
宋宅内没有开灯,宋玉章摸着黑同柳传宗谈话。
因为宋玉章人去了清溪,柳传宗以金库钥匙被行长带走为理由,拒不履行法案,算是勉强保住了银行金库里库存的黄金。
但很显然上头是决不允许宋氏银行独善其身的,再不交黄金,法案规定将采取大幅度的税务处罚,最高处罚足以让任何一间银行原地破产。
那不是处罚,宋玉章平静道,那是明抢。
柳传宗不好回答,只道:维也纳里的金银现钞,您走之后,廖局长擅自拿走了一半。
厅内时钟慢走,宋玉章静默良久,道:我知道了。
沈成铎一死,留下了座现金库,宋玉章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想好了要狠刮一笔,只是这一笔对于如今的情况来说,不能说是杯水车薪,但也的确是解决不了问题,更不要说廖天东又拿走了一半。
这一半照理说还是廖天东应得的,这些人,全都要用钱喂养着,都是些豺狼虎豹,只是有的看着凶猛,有的表面温和,实质来说,并无区别。
宋玉章单手扶住了额头,胸腹中深深地吸气呼气,这般来回数次后依旧是无法平静。
柳传宗听出了他呼吸的急促,低声道:聂家二爷马上就要到海洲了,他如今正是火热的人物,兴许能在上头说上话。
宋玉章沉默良久,他突兀地笑了一声,笑声很轻,品不出太多情绪。
你先回去吧,宋玉章攥了沙发扶手起身,小心别露了形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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